张克中：我们教的只是考场作文，何谓正常的写作教学

写作并不神秘，它只是一种情绪的倾诉，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有节制的外化。有了表达的欲望，尽管去表达就好了，至于什么样的表达是恰当的，这只能在具体反复的写作过程中体悟习得。

——张克中

写作只是一场倾诉

我们教的只是考场作文

中学写作教学不是现在面临困境，而是从来就没正常过。回头看看20世纪80年代中前期，那是大家公认的一段教学“好日子”，即使在这段“好日子”里，我们的中学作文教学也不正常。那时虽非如今铁板一块的应试写作，但一写作文也都是“报纸社论”式的文章，或者就是《我的暑(寒)假》《记一件有意义的事》这类记叙文，学生文章也是到处充斥着虚情假意，政治术语满篇飞。再往前推到70年代就更靠不住。总之，我们似乎就从来没让学生说过他想说的话。当我们从政治教育时代很快迈入应试教育时代后，又不由自主地、惯性十足地把应试教育称作素质教育，假大空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这最终把许多中学语文教师逼到了自己也糊涂的地步，明明教的是考场作文，明明自己不满意，学生不满意，却转着圈子找不出最直接的原因，连连问自己问他人怎么回事。教师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中学写作教学又怎么能正常进行？许多人花样想尽、技巧翻番地搞作文教学改革创新，殊不知花样再多、技巧再新，教的还是考场作文。既然课堂上教的是考场作文，那就不要再嚷嚷中学写作教学效率低一类的话。单纯为考试而教学，教学当然无味；单纯为考试而写作，写作当然“无情”。没有灵魂的文字写作教训，八股文时代我们就领教过，现在考场作文写作教起来效率低、效果差，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我们真的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与做的是两回事吗?真的就没有认识到自己教的是考场写作，说的却是另一种含意的写作教学吗？我想，不是我们缺少智慧，而是我们不愿意面对冰冷的事实。 正常的中学写作教学与眼下的考场写作教学不是没有相融之处，但正是由于它们之间有些许相通的地方，我们才迫于世俗功利的压力两眼一闭，为考试一路走到了今天。我把我们做的与我们说的放在阳光下曝晒，无非是想强调一个常识而已，不必再纠结不清。如果你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把每一个孩子送进大学，那你就坚定地站在今天的写作教学立场上埋头苦干，不必再喋喋不休；如果你是一个正常的语文教育从业者，你就要趁早丢掉为考试而教学写作的立场，回归教学常识，做一个语文教师该做的事。

有人可能会说，我当然知道教的是考试写作，但教考场写作也得讲效率，眼下学生的考场写作问题一箩筐，文不成文，句不成句，我们真正的痛苦在这里。如是，恕我难得清楚一回。要知道，应考文章的写作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只能是这个结局。20世纪80年代初，社会相对朴素，高考还不是流行事件，社会人群尚未充分感受到高考对一个人的生存重要性，中小学教育谈不上什么素质教育但也不是今天的绝对应试教育，教学还算正常，学生学习的兴趣还有。后来随着考试教育的持续升温，学校教育彻底陷入应试泥淖，今天，一个人自打进入学校开始，十二年间他就是为考试而存在，一个人都写了十来年的应试文章，搁谁身上都会出问题。当年的科举文不也是如此吗？所以，不要想着为应试而创新手段，手段越花情况只会越糟。

何谓正常的写作教学

不为考试准备的写作教学就是正常的写作教学。在中学阶段，语文教师只要照着中学生需要掌握的写作文体去教，按照文体写作要求去教学就行了。

我把中学写作教学如此界定是想强调正常的写作教学其实是很容易实现的事情。相较于考场作文写作，正常的写作教学仍然主张文体意识，仍然主张情感表现与立场表达，仍然主张篇章结构与语言选择，只是少了许多考场作文的迎合与照应，多了主观表达的欲望和自由表达的空间。这才是最重要和最关键的。

在正常的写作教学中，我们必须承认写作是需要禀赋的，好文章不是人人都可以写得出的，写作不是人人都必须达到优秀的，这是常识。我们承认这些，并不是在学生中制造歧视，目的只有一个，回归教育事实与教学常识本身，让写作成为每一个学生都能够正确对待的事情，明白自己在中学写作这个领域可以达到的表达高度。对一个学生来说，他用三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都无法写出一篇说理深刻的议论文，但他可能能够较轻易地写出一篇质量上乘的记叙文。反之亦然。一个学生不太可能写出上佳的记叙或议论文章，但他能文通字顺地表达清楚一个观点，交待好一个事件，这也很好。甚至，有的学生写作能力更低，那我们就尽量用三年的时间教会他写作各种简单的生活应用文。

我以为作为中学语文教师，当在这种杂乱不堪的写作教学局面下，及时反思自己的教学行为，认真厘清中学写作教学乱象之因，做自己该做且能做的事情。在这方面，黄厚江老师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中学语文教师能够承担的作文教学内容只能是：培养基本的写作能力，掌握常用的表达方式，学会常见的文体写作，能写切合题目要求、文通理顺、言之有物的文章。”

写作只是一场倾诉

写作只是一场倾诉。有时候倾诉的是情感，有时候倾诉的是观点。

作为语文教师，都能理解写作是要有表达欲望作基础的，没有写作冲动，不可能写出好文章。但这个常识总是容易被我们忽视，我们平时只讲应试原则与应试技巧，面对具体文题我们只讲如何操作，如何入手，如何在某处加入佐料就能拿到高分，绝少谈可能会给学生带来写作冲动的情绪调动。没有最初的倾诉愿望，何来一次倾诉过程呢？庄子有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学生写作许多时候亦如此，它等待着教师的发现与发掘。有过写作经历的入都知道，写作是需要唤醒的。在这方面，王栋生老师的《你的生活是大地》课例能给我们极大的启发，王老师就是用一些最细小的生活细节、生活琐事、常识性的问题来唤醒学生的记忆，诱发学生的联想，进而启发学生思考，使他们深入自己的心灵，从平凡的生活中“想”出不平常的体会，让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场景给学生以启示和感悟，并由此让学生的内心产生表达的愿望。由此我想到，学生不是没有生活。只是学生没有注意生活；学生不是没有生活积淀，只是学生的生活积淀没有被唤醒；学生不是没有面对生活的情感与思考，只是我们没有送给他们表达情感与思考的真正空间与机会。王栋生老师在《走出写作教学的困境》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学生不愿意写，未必是没有可写的东西，也未必是不会写，他或许是在等待。学生的表达热情，是需要教师在写作教学中去发动的，唤醒学生表达的欲望，唤醒学生沉睡的记忆或真正的思考，唤醒他们对文字表达的热情，对写作教学来说非常重要和有意义。如果我们做到了这些，我们也就初步挣脱了考场作文的束缚，真正回归到了正常的写作教学中。

唤醒学生的表达欲望其实不难，我相信中学语文教师都有足够的教学智慧去做这件事。写作教学的主要问题是，在唤醒学生的写作欲望之后，教师所要解决的是如何引导学生恰当地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或深或浅、或叙或议地倾诉出来。这是一个让所有语文教师头大的问题，我们的好多教师就是在这个环节里没有足够的自信和努力，再加上应试教育的惨烈逼迫而让自己的作文教学不自觉地走向了应试技术的道路。以我自己的作文教学的体会而言，要给学生时间，要允许他们写出一些言不由衷的文字来，哪怕在一篇言不及义的文章中有那么一两旬是他特别想说的话，教师都应该给予肯定。我是以此来保持学生的写作热度的，我不会轻易去改动学生的作文，作文的修改是放给学生自己处理的。不论记叙议论，一篇文章可以反复修改，让学生自己反复去品味自己的表达，看感情是否还可以拿捏得更好，议论是否还可以更为理性深刻。同时，我建议学生把自己的作文交给他想交给的人看，让对方给自己提提建议和意见。在课堂的作文讲评时间，我从来只与学生谈写作的角度和可能存在的立意，与学生对话，主要是聊作文细节可能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某种情感可能存在更恰当的表述方式。在师生间建立足够的信任后，有学生会主动拿来他的作文让我谈谈想法，我也只给建议，而绝不以自己的写作经验要求学生去做他很可能不熟悉的事情，因为写作只是个体的生命活动。面对同样的一个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习惯，他们的感受和想象都不会是完全相同的，我所要做的，是保护他们在写作过程中的这份表达热情，让他们在亲历写作中体验文字表达的愉快。写作有规矩吗？真正的答案是：没有。我的目的无非是让学生在表达与倾诉中获得满足，在不知不觉中懂得文章写作的基本方法。他们每个人都有三年的时间，三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对他们来说足够了。面对学生的作文，我最终要做的，是把他们的文字拿出去发表，这是课堂写作带给学生最大的幸福。

写作并不神秘，它只是一种情绪的倾诉，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有节制的外化。有了表达的欲望，尽管去表达就好了，至于什么样的表达是恰当的，这只能在具体反复的写作过程中体悟习得。当然，我也必须承认，在我的这批学生中，依然有写不出好文章的人，但已经没有写作文不通顺的学生。我引以为豪的是，那些能写出好文章的学生已经写出来了，他们当中有些人的思考与表达让我自己也体验到了作为语文教师的幸福。我想，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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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语文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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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葛杰　杜春阳

图片丨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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